沈枝枝醒过来后,又罢朝了好几天,孱弱的身躯在刚刚病愈的时候,甚至起不来床,只能躺在床上当残废。
沈淮南不光是忙着照顾沈枝枝,他这次似乎真的发了怒,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很多人。
连同左相和顾朝还在内,荆州赈灾在内所有涉案及主事官员,最轻的都判了抄家,在沈淮南极致的权威下,甚至都不需要明发一道懿旨,仅需一道口谕,便定了罪。
他这头判了刑,顾朝还后脚就带着兵亲自去抄家,凡是名单上的,他挨家挨户的去抄,自己抄还不够,他还让自己的亲信同时去各个地区同时上门捉拿归案,跑了一个都不行。
方家被判了满门抄斩,凡二十岁以上,皆处斩首,二十岁以下,赐自尽,国公府收受贿赂,买卖田地,草菅人命,判处同刑。
方姨娘的弟弟自从回来就被关押在大牢里,方家斩首当天,沈淮南终于给了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他一个痛快,一刀割喉,死的透透的,但对沈枝枝的说法,所有人都几乎统一了行径,都说他是自觉无颜活下去,畏罪自尽。
荆州暴雪案后,大臣们人人自危,生怕自己在这风口上被牵连进去,一时间人人自危,极其爱惜自己的羽毛。
有了荆州几万人血淋淋的惨案,其余受灾的地区没有人敢继续贪污,赈灾的钱和粮食几乎都到了灾民的手上,几乎没有了因为受灾死去的村民。
而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的沈枝枝,终于在这第一场雪消融的时候,养好了一点身子。
其实说养好了,也不全对,沈枝枝这具身体实在是过于孱弱,一场大病几乎快夺去她半条命,精心的躺了半个月,也不过是终于有力气可以下床走路而已。
或许是这场暴雪下的过于惨烈,沈枝枝突然觉醒了一些明君的血脉,他非但不再开始排斥处理政务,甚至开始主动要求,只是沈淮南担心他的身体,迟迟不肯点头。
沈枝枝为此,还跟他小小的闹了一下,最后还是沈淮南再三保证,会亲自替他上朝,如果有什么事情也会马上告诉他,沈枝枝这才松了口。
不能亲自上朝,沈枝枝就只能坐在床边的贵妃榻上,望眼欲穿的盯着外面,等着沈淮南下朝回来。
只是他可能真的有点傻,他看的方向,什么都能看到,就是看不到金銮殿的方向。
沈淮南回来的时候,正正好好的看见了这一幕,沈枝枝披着一件雪白的裘子,眼巴巴的盯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。
这一场大病,让他原本就没二两肉的身子看上去更消瘦了许多,原本还算合身的衣裳现在也空落落的,伶仃的手腕虚虚的撑着头,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头。
沈淮南叫他一声,就看到沈枝枝有些惊喜的回眸,虽然还是有些蔫,但却难掩脸上的喜色。
少年有一身欺霜赛雪的皮肉,再加上大病初愈没什么血色,小脸拢在裘子里时,竟让人有些分辨不出到底是衣裳白,还是沈枝枝的脸更白。
消瘦和萎靡并没有让他显得形如枯槁,反而更多了几分西子捧心的娇弱感,减退了几分眉眼的娇憨与天真,反而显出了几分脆弱。
沈淮南每每见到他这副样子都会在心底涌起针扎般的刺痛,又密又麻。
沈枝枝没有看出他的抑制与难过,一见到沈淮安,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,像稚嫩的花骨朵上覆盖的新雪消融,芬芳浓郁。
“皇叔····”
沈枝枝似乎是下意识想迎的,但坐久了的腿有些麻,再加上久病不愈的无力,竟直愣愣的朝地面扑了去。
在那一瞬间,沈枝枝是预想到了疼痛的,他甚至连遮挡都没反应过来,只能错愕的看着地面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下去的时候,视线中赫然映入了月白色掺了金线的衣角翻飞,下一刻,清冷的木香便浓浓的侵入鼻息,他整个人都跌进了一个带着些许冷意的怀抱,那双宽厚的手,稳稳的接住了他。
“陛下,臣接住你了。”
或许连沈枝枝自己都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安心是从何而来,就像他没有意识到,在大部分人都会因为担心下意识责怪对方,担心对方的时候,沈淮南却从来都没有。
沈淮南从来都不会责怪沈枝枝,他或许会怪自己无能,甚至是怪地面太高,但他不会责怪沈枝枝为什么不好好看路。
他只会在沈枝枝摔倒的前一刻抱住沈枝枝,说他接住了,就像现在。
被人重新抱回了贵妃榻上,沈枝枝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今日朝堂上的状况,知道其他地区的受灾情况。
而沈淮南也看出了沈枝枝的担忧,他没有卖关子,刻意拉远了一些距离缓缓开口:“雪化了,赈灾的速度快,没有再传来灾民伤亡的消息。”
沈枝枝肉眼可见的从眉眼里露出了喜悦的神色,丝毫不嫌弃沈淮南身上的冷气,雀跃的扑了过去。
怕他摔倒,沈淮南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冷,连忙伸手揽住了少年的腰肢。
怀里的身体被火炉熏得暖暖的,散着香甜的软意,沈淮南不自觉柔和了眉眼,慢慢拍着沈枝枝的肩膀缓缓的开口说着。
“再过两天便要到年节了,雪会化,新的一年也会到来,一切都会过去的。”
“再下雪的时候,臣可以陪陛下堆雪人。”
“到了春天,臣可以在御花园里扎一个秋千,这样陛下就不会无聊了。”
“臣会在院子里种一棵梨树,臣知道,陛下最喜欢梨花了。”
沈枝枝被他抱在腿上,这么摇摇晃晃的被人哄着,沈淮南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柔和,似乎真的对以后会发生的事很憧憬,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。
沈枝枝一开始也只是听着,时不时晃晃头应一声,一直听到最后一句,沈枝枝难得的反应了过来一次,懵懵的仰起询问
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梨花。”
世人多爱牡丹寒梅,即便是在现代,也大多喜欢花团锦簇的名贵品种,例如玫瑰栀子。
但沈枝枝一直都很喜欢梨花,说不上为什么,梨花常常被世人视作伤感之花,常常用它歌颂离别,但沈枝枝却更喜欢他其他的花语。
在王宫内,几乎没有人种植这种伤感之花,沈枝枝从来没有说过,那沈淮南又是怎么知道的?
面对沈枝枝的反问,沈淮南不慌不忙的移开了视线,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,见沈枝枝还要追问,他一抬手便招来了门口等候的宫人。
“陛下,该喝药了。”
沈枝枝:·······
注意力被迅速转移,沈枝枝下意识的就想要逃离沈淮南的怀抱,那苦的倒胃的药汁,沈枝枝是真的不想再喝了。
“陛下,良药苦口。”
沈枝枝艰难的后仰了脖子,紧紧的抿着唇满脸都写满了拒绝,将自己刚刚的问题全都抛之脑后。
简而言之就是,聪明了,但没完全聪明。
但是沈枝枝又怎么可能拗的过沈淮南这个老奸巨猾的人,没过一会,一碗药就被人半是强迫半是诱哄的灌进了肚子里。
沈枝枝苦的直掉眼泪,想吐又吐不出来,难受的生了好大的气,推开凑上来的沈淮南,沈枝枝又生着闷气跑到了自己的床上将自己捂了个严实。
被子凸出小小的一团,看的沈淮南心里软成一片,窗外的雪还没有完全化掉,白色的一摊,像是梨花落在地上般美不胜收。
沈淮南的面容刹那间露出温柔的笑意,低眉潋眼时,他用了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的道: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梨花的花语从来都不是离别,它阐述的是永恒不变的相思,是永不分离。